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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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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楊田醒來,已是深夜,他揉著刺疼的腦袋,見自己躺在家裏,不覺錯愕:他不是陪著梁雪去了將軍府嗎?

“梁雪呢?”他問守在床前的餘慶。

餘慶沒有回答,而是拿起側旁高幾上的一只橋耳銅香爐,放到楊田面前,“師父,你聞一下,是何香氣?”他跟著楊田修習武功,自然執弟子禮,不稱“楊旗長”,而改換“師父”。

“沈香。”楊田不耐地答道,又問梁雪何在。

餘慶吐出口氣,大夫囑咐過,只要楊田醒來嗅覺如常,就無大礙。可他不敢看楊田,撒謊是不對的,不撒謊又說不出口,餘慶很想就地暈倒。

楊田見他避而不答,急聲道:“快說,梁雪到底怎麽了?”

“她刺殺將軍不成,受了重傷,怕是……”

聞言,楊田的頭更疼了,他狠命敲打著腦殼,眼中一片迷然,梁雪刺殺將軍,這怎麽可能!將軍不是隕了麽?!

他是個急脾氣,根本等不及餘慶的轉述,只見他跳下床,胡亂套上靴子,大喊一聲“備馬”,人就沖了出去。

從孚中街到將軍府,不過一盞茶的路程,楊田一路狂奔,沖開宵禁巡查軍士的攔阻,不顧將軍府守衛的勸告,直直奔進府院。

以往,將軍府審訊犯人,都是在前院。可楊田跑進前院,只見燈影幢幢,詢房緊閉,並無人聲,他楞住,剛想抓誰來問,忽然聽見一聲哭喊“還我蕭晟!”

那喊聲是從二院廳房上傳來,楊田聽得清楚,確是梁雪聲息,立刻奔了過去。

這二院廳房便是之前的靈堂。此時靈帳、靈幡、靈床、祭桌都不見了,廳門緊閉,兩盞羊角燈下,四個軍士持刀守在門前。

楊田搓了把臉,確定沒看錯。

這時門內又傳來梁雪的尖叫:“我就是要殺了宣銳,他該死,死不足惜!”

楊田愕然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

不等他詢問,一個軍士迎上來,請他入廳,說是楊園的意思。

*

廳上左側,有一道槅門,門後是耳房,房內燈燭搖曳,人影晃動,還有濃烈的藥香與血腥。

楊田立在槅門前,突然就沒有勇氣推開。

門後房內,梁雪被布帶縛在榻上。她不肯配合大夫診治,楊園無法,出此下策。

“告訴宣銳,只要他不殺我,我一定會殺了他。”梁雪白著臉,鬢發散亂,怒視斜前方的楊園,一條殘手裹緊白紗布,布上滲出點點血斑。

楊園抱臂,嘶聲道:“你的同謀是誰?說出來,我放你走!”他醒來後,雖然身體無礙,卻啞了嗓子。

“我為何要告訴你?你們都該死!”

這話楊園已經聽膩了,要不是宣銳不許動粗,要不是看在她是梁松妹妹的份上,他早就馬鞭招呼上了。

“梁雪,我的耐心有限,我不是將軍,沒那麽多好性!”楊園盡可能平和自己的聲音,“你行刺將軍,本就是死罪難赦,我只是念在梁松一片忠貞……”

梁雪尖笑著打斷了他的話:“梁松個傻子!跟著宣銳出生入死,什麽都撈不到,連自己的老娘都奉養不周,忠貞頂個屁用!他這樣的兒子,有還不如沒有,他死了,正好!”

聞言,楊園終於沈了臉,連自己亡兄都辱罵的人,無法講理說情。他提鞭上前,恨聲道:“敬酒不吃,這可是你自找的!”

說著就要動手,忽聽槅門哐啷被推開,就見楊田沖進來,紅著眼道:“住手!楊園,你敢!”

他提起雙拳,一副隨時幹架的模樣。

“你可知道她都幹了什麽!”楊園瞪了眼楊田,“你個色迷心竅的家夥,青金衛差一點就被你毀了!”

楊田啞然,他一直留守孚山城,並不知千刃崖、黑虎堡暗算的真相。

“你犒軍給兄弟們帶去的紫英萬年,被她跟她的同夥,下了毒藥。”楊園指著梁雪道,“一計不成,她還來刺殺將軍!她不死,四百多兄弟就太冤了!”

楊田睜大了眼睛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聽不懂人話?她是蕭晟的人!”

“不可能!”

“你自己看!”

楊田順著楊園馬鞭的指向,看到了一只玉足,足背上赫然一朵火蓮刺青,紅艷如火的五朵蓮瓣中間,三枝黃蕊妖嬈嫵媚。

“噗通”楊田跌坐在地。他自是知道,火蓮刺青乃蕭晟門人標識。可這怎麽會!梁雪跟蕭晟?蕭晟可是殺死梁松的人啊!

楊田以手撐地,猛然擡頭望著榻上美人,“梁雪,你是被逼的,對不對?”

“哈!”梁雪同情地看著眼中帶淚的楊田,這個傻子,還真是傻到家了。

“蕭晟是我夫君,我給他報仇,心甘情願。”

“倒是你,同你周旋,牽著你,吊著你,才是我所苦惱的。楊田,你也不看看,就你,也配!”

楊田頹然,卻不死心:“梁松呢?殺兄之仇,不反兵革,你怎麽能跟蕭晟……”

這時楊園忽然插口道:“梁松是怎麽死的?梁雪,莫非是你——”

“你倒不傻!”梁雪冷哼一聲,“不錯,梁松是我殺的。”

“他既撞破我跟蕭晟之事,那就留不得他,不然死的就是我跟蕭晟!”

五年前,梁雪與蕭晟在游湖時相遇,兩人一見傾心,蕭晟就把梁雪帶回家,做了愛妾。梁母不知底細,還以為女兒嫁了商賈富戶。其時梁松正在兵營之中,未能參加妹妹喜宴,也不知真相。

之後,蕭晟的哥哥蕭隆被宣銳擊殺,蕭晟決心覆仇,梁雪便提出替他打探消息,她知道,梁松頗得宣銳信任,只要能籠絡住梁松,便能掌握宣銳的行退進止。

可巧,梁松主動請纓,前往齊州蕭家,探聽蕭晟底細。兄妹二人在蕭家花園相遇。

梁雪謊稱自己是被蕭晟騙婚的,請梁松帶她走。梁松答應,約定在齊州碼頭相見。

梁雪把此事告訴了蕭晟,蕭晟頓起殺心,畢竟蕭隆的死也離不開梁松的功勞。

蕭晟派人去碼頭獵殺梁松,梁松發現,知道跑不掉,便趕回藏身的貨棧倉庫,匆忙撕下紙條,寫了“美人計”三字,團成團,塞進錐柄中。這美人計,是他在蕭晟臥房外聽見的。

梁松怎麽也想不到,美人計的美人會是自己的親妹妹梁雪。

楊田更想不到,自己也是這計策中的一環。

此時打開天窗說了亮話,楊田哽咽難言,羞愧,屈辱,不甘,種種心緒匯成一把尖刀,刺得他渾身顫抖。

“梁雪,你對我,一點情意也沒有嗎?”他眼巴巴地望著她,如乞求施舍的丐人。

“癡心妄想!就你,給我做車夫,我都嫌棄!”

“你,你,你的確該死!”楊田怒吼著,騰起身,撲上榻,看看就要掐住梁雪的脖子,不妨楊園拽住了他。

“且慢!讓她說出同謀再殺不遲!”

*

廳上且鬧著,後院臥房卻是安靜。朱敏正靠在床上,閉目養神。她的胳膊已上藥包紮,不知是疼,還是驚,她的臉色煞白。

宣銳端了鴿子湯進來,要朱敏多少吃一點。

朱敏搖頭。

“敏兒,你可是怪我下手狠重?”梁雪的皓腕,是宣銳擲出玉鼓匕首削掉的。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氣,動了殺心。

“不怪你,是我,我該更警醒些的,如果我再細心些,事情也不會糟成這般。”

“嗯?”宣銳聽出她話裏有話,輕輕握住她的手,等她繼續說下去。

“其實,我早就覺得梁雪不對勁。她本是沖你來的,一直都拿你當夫君待,可被你拒絕後,她轉身就同楊田糾纏,這是不對的。”朱敏說著,腦中浮出梁雪來酒鋪坦白祝福的話,劉婆的評論,還有她在一品鮮瞥見梁、楊二人之事。

“哪裏不對?”宣銳問。

“喜歡一個人,怎麽會輕易就放棄呢!”朱敏扶額,“我想過,卻猜不出她這樣做的原因,還以為她心寬,現在看來,她只是便宜行事!楊田知道,怎麽受得了!”

“沒事的,楊田是男人,拿得起放得下,過兩天就好了。”

說完,宣銳忽然意識到此話不妥,多少有“男人薄情”之嫌,趕緊補充一句,“我是說,等楊田遇上真正喜歡他的姑娘就好了。”

兩人正說著,聽見楊園在外面叩門。

“講!”宣銳不願親自審訊梁雪,卻不得不直面詢問結果。

“屬下寫成狀子了,請將軍過目。”

楊園很少提筆,嫌麻煩,今兒這是怎麽了?宣銳想著,眉頭微蹙,難道是不好開口之事。

他走到門前,拉開門,就見楊園沈著臉,額頭青筋繃緊。

“將軍,屬下已斬殺梁雪!”楊園一面呈上狀紙,一面道。

“你!”

“她死有餘辜!”

宣銳忽然意識到什麽,立刻打開狀紙,盡管房內洩出的燈光昏黃,宣銳還是看得清楚。

看著看著,他的手攥緊,“知道了,去吧。”

楊田帶著一身悲憤離開,宣銳的眼中也噙起水光,可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,梁雪沒有交代同謀,那個暗敵還潛藏在孚山城中,青金衛時時都有危險,怎麽辦?

“我有辦法。”不知何時,朱敏已站在他的身側,還從他手裏拿走了那些供狀。

看著駭目驚心的真相,朱敏不得不承認,對待敵手,真是手軟不得,狼子野心,你退他進,殺起同胞來毫不憐惜。

她攥起拳頭,血帳必須血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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